从“思”的角度理解“我”
昨天分享《如何“思”得更本真,更原始》一文后,收到几位群友的反馈,其中关键的一点是如何理解“我”和思维的原始性。就这个话题,我再做一点补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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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单纯的思
最单纯的“思”没有“我”这个概念,这个思只是一个过程,描述一个被思的对象。比如一个数学家在思考一个数论问题,这个思的过程只是针对数这个领域进行逻辑推理。
这种所谓最单纯的“思”实际可以用电脑程序来比喻。电脑里面安装许多程序,大部分程序都是为了解决某些具体问题,比如排序的程序,它所做的就是读入一个数字序列,对这个数字序列进行排序后再输出。
所有这个思的过程都涉及一个思的主体,或者说是思的工具。对于数学家来说,这个思维主体就是他的大脑,对于计算机来说,这个思维工具就是CPU和存储器等等。
人们在探讨这种最单纯的思的时候,关心的并不是思维主体,而是思维的结果。人们用电脑,在意的并不是电脑本身,而是电脑输出的结果。同样,人们学习数学,学习的是前辈数学家大脑中的思维结果,而至于是哪个大脑产生这样的思维已经不重要了。
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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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化的“我”
思维复杂到一定程度,就会产生“我”这个概念。在这里我们会接触两个不同的“我”的概念,第一个就是异化的或者是物化的“我”。
大脑是一个思维器官,大脑思维时,把这个思维器官和这个思维器官的宿主当成是“我”。这样的认定表面上看很有道理,因为如果这个宿主死了,或者这个大脑受伤了,那么这个大脑也就无法思维。为了保持这个思维的状态,必须要保证这个宿主身体健康,那么认为这个“我”就是这个物质性的生物个体是有说服力的。
思维过程往往是建立在一种模型之上,而模型一但建立,人们就忘记模型本身并非本真。人的思维一但建立了“只有肉体我存在,思维才有可能”这个模型之后,对这个模型会越来越执着,以至于在任何思维中,或多或少都会揉进我这个要素。
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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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化的“我”与思的沉沦
当思维中揉入异化的“我”这个模型后,思维就很难单纯而本真,往往变得世故起来,这可以理解为思的沉沦。
比如探讨数学,纯粹的思应该只注重揭示数学中的真理,但现代社会中,数学家研究数学则不得不考虑经济社会效应,考虑到个人名誉声望,一但把这些因素带入研究中,研究就难免呈现出功利,浮夸甚至虚假的现象。
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沉沦,然而要保持本真却往往需要付出特别的代价。比如梵高,他的才能和绘画技法都无可争议。如果他能够圆滑一些,研究一下那个时代大众的欣赏口味和艺术潮流,他完全可以顺应顾客的需要,创造一些讨喜的作品,从而过上舒坦的生活。
然而保持本真的梵高,他的“思”旨在对艺术的追求,他既不会顺应时代潮流,也不会揣摩主顾的心思,所以在他生前一共只销售出去一幅作品,然而或许正是他对本真的持守,才让他的作品成为真正的杰作。
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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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化的“我”的虚幻性
虽然我不等同于这个肉身,但作为最方便的模型,我们通常还是给这两者画上等号。比如说我现在正在打字,实际是这个肉身在打字。当然我除了肉身这个纯粹的物质之外,还有许多额外的属性,比如我的身份,名字,职业,性情爱好,家庭,朋友,财产,名誉等等。
一个实存的肉身加上许多额外的属性让这个我变得非常实在,非常具体。然而如果我们仔细思索,就会发现,其实这个我只是一个虚妄的概念。
这个异化的我虽然建立在肉身之上,但是“我”又并不等同于这个肉身。一个人从生到死几十年光景,这个肉身经过无数次变化,或许身体的大部分细胞都曾经更换过,但这个“我”还保持一个持续性,所以我不等同于我这个肉身。
对于这个我最直接的体验是我在思考,我睡觉前是我,醒来发现我还是我,而不是其他什么人。但如果我去做手术,醒来之后或许我的膝盖或者其他什么器官已经被换掉了,但我还是我。我也不是我的身份,因为我做梦时我发现变成另外一个人,甚至不是人,但对我的那种直觉感觉依然存在。另外卡夫卡的名著《变形记》中的主人公一觉醒来变成一只甲壳虫,但他的思维依然认定他那个我,所以可以证明我的这个身份也不是我。
按照这个思路思索下去,人们最终会发现,这个“我”的确只是思维的一个想象,一个模型中的概念,并没有任何实体。这就证明异化我的虚幻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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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在性的“我”
前面讲到异化的我是思维围绕思维器官建立的一个模型,属于一个虚幻的概念。但真实的我存在吗?
当然这种讨论有时基于一种定义,究竟把什么概念定义成我?而把这个概念定义成我的理由又是什么?
也许我们可以说,存在就是我,或者说存在通过我显现。这种话听起来似乎像是一种口头禅,那么究竟如何理解它呢。
前面谈到,我的概念来源于思,而异化的“我”是思建立的一个模型中虚幻的产物,但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虚幻,它实际意味着某种真实,只不过这个真实被扭曲,被误解了。
每一个人都可以思,思作为共性在每个人身上并无差异,只是每个人在思的过程中,把自己的这个思维器官过于强化了。其实如果我们只看重思维的内容,那么某个具体的思维器官就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可以有这样的思维器官产生这样的思维。
举一个简单的例子,幼儿园老师用数字积木教孩子识数,说这个(积木)是“1”,这个(积木)是“2”。然而有一天,老师对孩子说,把“1”拿过来,孩子结果没有找到那块积木,于是说“1”找不到了,“1”丢了。
1真的可以丢失吗?这里丢失的是这个积木“1”,并不是1本身,1本身无法丢失。我们在这个幼儿园有这块“1”积木,在另外一个幼儿园有另一个“1”积木,虽然是不同的积木,但1是一个,并无差别。
如果我们说“我是思维的主体”,那么这个真正的“我”并非只是一个特定思维器官,而是指整个能思维的这么一种机制,它可以许多不同的个体上体现出来。也可以说它是一种思之性。
耶稣说,“我是道路,真理,和生命”。许多人认为耶稣这句话只是指耶稣这个人作为神子,祂是真理道路生命。其实这句话也可以另外理解,耶稣所说的我就是存在性的我,我们每个人如果能真正认识存在,都可以说这样一句话。因为当我们说这句话时,这个我指的是存在性的“我”,而非肉身的我。当然如果一个人只能把异化的我当作我,那么他那个我不仅狭隘,甚至虚幻,自然就不能说耶稣说的那句话了。
现在回到群友的主张,“引入自我概念的思,恰恰是原始的思。”
这里我认为如果他的自我指的是存在性的“我”,而非以肉身为基础的异化的我,那么他是对的,至少是很有道理的。
最后再补充一句,异化的我终究会因肉体的死亡而终结,所以它始终处于对死亡的恐惧之中,但存在性的我则不可能死亡,因而也不会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,也就可以做到向死而生。